關於能量,放鬆的瞬間,和最佳化人生
一直以來,我感受到自己缺乏能量的時刻比充滿能量的時刻多出不少。與其說我是個散發正面能量的陽光人,不如說是不自覺散發負能量的陰沉人更貼切一些。儘管這並非我刻意為之,我自己也沒有很喜歡,不過就是如此。
或許多少懷著想破除那種負面形象的心情,我想試著聊聊關於能量這回事。即便是我這種常被說憤世嫉俗的人,也有一些屬於我的充電時刻。所以我想試著談談。
根據我的長期觀察,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能量大致呈現上圖那樣,像波形一樣的循環。在這波形裡,有兩段是能量上升的狀態:從谷底到一般,跟從一般到高峰。對我來說,「充電時刻」通常指的是從谷底回到一般狀態這一段。
那麼,在這段充電時期,我通常做些什麼呢?或者說,究竟有哪些事,會讓我感到充電呢?
運動。打籃球。游泳。
在有陽光灑進的房間裡睡午覺。(有時候甚至會睡到 2 小時)
和另一半聊天,尤其是聊到一些重大領悟的時候。
看著雲緩緩地飄動。
在倫敦的日子裡,我時常在午後躺在床上,從寬度有限的窗戶裡看著天空裡的雲。有一次,我注視著其中一片三角形狀的雲,原本還在窗戶的中間地段。看著它緩緩地飄,,好像一切的時間都隨著它飄的速度緩慢下來。肩膀好像逐漸放鬆下來,時鐘走的變慢了,血液流的速度變慢了,大腦裡說話的聲音變少了。一不留神之間,我已經接近睡著邊緣,但一下又驚醒過來。這時我再趕快看著原本那片三角形狀的雲,發現它已經走到窗戶左邊,快要離開視線範圍了。
明明看起來那麼緩慢,但卻也是緩慢而確實地走著。
其中特別想提到的是感到充電的時間點。上面這些讓我充電的事,通常都不是在做的當下就感到充電,而是之後。雖然我會去打籃球,但不會在打的當下就感到「嗯,能量恢復!」;雖然我有幾次在準備睡午覺前,看著灑進房間裡的陽光,會感受到一股放鬆,不過也並非每一次都有相同效果;雖然和另一半散步聊天能夠充電,不過也不是每一次都有相同效果。
我想說的是,所謂「恢復能量/充電/放鬆」的狀態,是可遇不可求的。好像不是如字面上那樣,只要做了某件事,就可以像插上插頭一樣立刻開始充電,手機電池立刻從白色轉為綠色。不是那麼 0 與 1 的事。
我們的大腦,其實沒辦法強迫身體立刻感到放鬆,就像沒辦法跟自己說「一切都沒事了!」就立刻從難過轉為開心一樣。以手機充電來想像的話,就像插了充電線之後,不知怎地看不見電量的顯示,但是過一陣子之後,手機才突然顯示充飽電了;以熱水澡來比喻的話,泡的當下當然很舒服,只是最放鬆的時刻往往是起身之後,擦乾身體躺在躺椅上的那 10-20 分鐘裡。
也許看似有些廢話,不過我自己好像會有股隱約的迷思,若說「XX事情會使我充電」,那就好像代表每次做那件事就該有相同效果似的。如果做了那些理應能充電的事,卻沒有印象中該有的效果時,會感到有些急躁——為什麼今天做了一樣的事卻沒有上次的效果呢——會有這樣的不安。
用斯多葛主義(Stoic)來說的話,有些事可以控制,有些事則不能;有些事能立即發生,有些事則不行。而放鬆的狀態則屬於不能控制、也不能立刻發生的那一類。人生有許多事似乎也是如此。有不少希望它發生但沒辦法立刻發生的事,不管是放鬆的瞬間、遊戲的階級、股票的收益、還是理想的工作。我想這就是痛苦的來源。我們有好多希望它可以盡快發生的事,但當我們發現,它就是無法立刻發生的時候,痛苦就隨之而來了。
我們能做的,也許真的只有像一位傳奇音樂製作人1說的:「我們不能強迫偉大的事物發生,我們能做的,就是邀請並等待。」我覺得那樣的說法,相當美。
扯得有些遠了,回到能量的話題。
我發現無論是運動、和另一伴散步聊天,還是看著雲緩緩地飄,它們背後有個共同特點。我想這個特點,應該不只適用於我個人。
您覺得會是什麼?
是停止思考。更準確地說,是停止思考關於「最佳化」的問題。
最近我從許多事裡,感覺到自己不太開心、能量逐漸下降的時候,往往是開始思考「怎麼做才是最好的?」。一旦開始思考這類最佳化問題,身體好像就會逐漸僵硬起來。在思考關於人生的問題時尤其如此。我發現當我問自己「我想走哪一條路?」。這問題在過去一年裡,無數次敲擊我貧弱的腦袋,我才逐漸發現其實藏在冰山底下的深層問題,更像是「哪一條路才是最好、最適合我的?」。與其說我在感受自己想要走哪條路,不如說我想找的是走起來最成功、最不辛苦的路。表面上我以為自己是在用感性尋找想走的路,但其實在深處,我是在用理性計算一條最佳的路。
為什麼?為什麼我要計算最佳的路?到底是誰叫我這麼做的?答案很明顯:工作。
我們時常套用這種最佳化思想在工作上。在工作上,在商業世界裡,我們不停地問「哪個才是最好的選擇?」我想這致使我們在無意識之間,也套用了相同的思考模式在充滿未知的人生上。不過對此,我有了新的疑問:這真的適合嗎?若說思考模式是一種工具,那麼最佳化這種工具,真的適合用在充滿不確定性的人生嗎?如果說每種工具都有其適用場景,那麼會不會是我搞錯了最佳化的適用場景呢?
也許最佳化的思想,比較適合用在工作,而非人生上。工作的選擇是有限制的,但是人生的可能性卻是多到大腦無法計算的,我們又要怎麼從無窮多的可能性裡,找到「最好」的那一個?我們又不是擁有時間寶石的奇異博士。在資料科學和工程的世界裡,有許多這類的「最佳化」問題。怎麼訓練模型才能得到最好的表現?怎麼設計才能省最多的時間?我想自己一定是在無意識中,也套用了相同的思想在自己的人生上了。
但說到底,人生真的能被最佳化嗎?
回到一開始的問題,使我恢復能量的那三件事的共同特點,就是做完之後,我可以暫時停止思考那些最佳化問題。當我游完泳坐在泳池旁休息,打完一場激烈的三三累到無法動彈,跑完步之後腦袋被清空的平靜,和另一半散步聊天之後,寫作時進入的心流……其實都意味著——停止思考。
寫到這裡,發現結論似乎逐漸朝著「停止思考=恢復能量」的方向去了。這意味著我們就不該思考了嗎?這樣似乎也有些過度簡化。我想更妥當的說法,與其說是不思考,不如說:不要思考如何最佳化人生,或許這樣才不致使自己落入痛苦又沒有答案的窘境。畢竟,需要最佳化的場景,往往是有明確限制的時候才需要。然而,人生真的有那麼明確的限制嗎?就算真的有,難道那些限制,不是自己給自己的嗎?
也許這是從我相當個人性的經驗裡得出的結論,不過,之前也曾看過一本書有相關的發現,我想應該還不算太離譜。下一次又感到能量低落,好像人生沒有什麼值得期待的時候,或許可以試著問問自己,是不是不小心開始思考「什麼才是最好的」?是不是在試圖像奇異博士一樣,想從無數可能性裡找出唯一的最佳解了呢?
可是,我們沒有時間寶石啊。
《創造力的修行》,Rick Rubin

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凡事都慧要求自己追求最好、最有效率呢?
愈長大愈覺得,我們愈要向小孩子學習